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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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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魔

你在這兒琢磨他的時候,他那兒也有“人”在琢磨你。

鄰屋的門關上之後,景象就變了,那簡陋屋舍內忽然拉出一條通路,通路盡頭,一人笑嘻嘻地款步而來,周身喜氣洋洋,見到但生,疾走幾步上前搭住他肩膊,附耳問他:你那千年大劫如何呀?上回從降山過,我見他走得狼狽,便就捎他一程,這般人情,自然要記到你賬上。前次朝你討的那樣東西,何時能送我?

但生甩開它手,沈著臉繞過它去。

喲呵!你牛氣啥呢?我便是你,你便是我,若不是你動了邪心思,怎會有我?天道如何會養出隔鄰那個“千年大劫”?

但生的心魔與他截然不同,從樣貌到脾性,天差地別。

我說,天道當真促狹,怎的養出這麽一號人物配你?若是女娘便罷了,偏生是個男子!嘖嘖!好看倒是好看了,不至於下不去嘴……

但生一把叉起它,往虛空深處狠摔!

摔倒是沒摔著,不過唬一大跳,那心魔從芝蘭玉樹的美男子變回了三寸長的小豆丁,又被但生下了禁制,一時半會兒變不回原來那張讓它得意的皮相了。

啐!狠心賊!看你能扮好人到幾時!活該你挨這千年情劫!殺千刀的!挨不過,痛死你!

但生冷眉冷眼,冷冷盯它,它倒不怕,還要聒噪:呸!假道學!誰家渡情劫不走風月的?!只你定力十足是吧?瞧你饞的那樣兒!

心魔與本身相連,本身心念一動,心魔那兒瞬時感應。心魔作為本身映照,有點兒什麽動靜,本身這邊也是即刻了然。正是誰也瞞不過誰。

它說他饞,大約是真的。心魔雖則性情浪謔,卻從不打誑語。這饞從天道降下劫數那天便已開始,在他自身尚不肯認的時候,已然生發壯大,無從扼止。所謂千年大劫,九天上下,不論神魔,非經此劫不能大成。劫數何時到來,無從知曉,只知天道循環,劫數應天而生,天生天殺,誰也逃不過。如此說來,但生饞你是應當的,你這劫數,每一處都生在了他的疼癢上,若非如此,怎能叫“劫”。對著你,他心裏一頭抵忤,一頭又不舍。抵忤是因為你超脫了他千萬年來掌控的所有物事,與他慣於將萬事萬物緊緊攥在手心的脾性相悖,讓他警覺提防;不舍是因為他自知心中所愛便是如你這般,溫柔簡默,如水化生。千萬年間,世事往還,他在幽冥地底統禦萬魔時,不是沒有描想過渴念之人,但都止於一閃念,閃念生滅,如同曇花開落,都只在一瞬。當年與他同時出世的神或魔,大多都已歷經此劫,只他還如止水一般毫無動靜,諸天不免納罕——難不成他是天數之中,唯一的漏網之魚?

可惜啊,天道終究沒饒過他,姍姍來遲的千年大劫,到底還是要來。這憑空生發出的“劫數”,眉梢眼角,一顰一笑,全照著他喜好來,生是讓他“在劫難逃”。

這樣反覆且矛盾的心思,被那心魔踩了“痛腳”,但生惱得很,只不過沒奈何,他也殺不掉它,頂多能把它打走,或是將它封禁個一時半時的,眼不見心不煩。

才挨了一頓摔,那心魔還要奶聲奶氣地口出惡言,節藕似的短短手臂指天劃地:老子引頸盼著瞧你那“千年大劫”一眼,脖子都盼長了,這才從地底出來,還做了兩趟好事,未料你個殺千刀的不給好臉也就罷了,還出手揍人的?!呸!走著瞧!你要還不把他吃進肚,總有你悔的那天!別總以為天上地底唯你獨尊!別總以為只要你在,便沒有旁的東西敢沾惹他!你饞,別的東西就不饞了麽?!“情劫”可都是“香餌”,天上地下,蠢物何止千萬,總有那不知死的要來吃他一口!幾日前發生的那一件事,你不知道?!當時我若不出手,那條蛇未必就不出手!她出了手,你那劫數便要被她拖回窩去,這時說不定崽兒都下了幾窩了!

但生一掌將它拍飛。它摔了個七葷八素,還要掙紮起來罵他:你當我想浪費吐沫呀?!還不是怕你散滅,帶累了我!這花花世界我還沒看夠呢,才不要隨你一同死毬!

它邊罵邊跳腳,越罵越來氣——榆木疙瘩不開竅!你要真想護住他,就得順著天道來,該走風月時走風月,著緊將他吃幹抹凈!你不吃,讓別的勞什子吃去,你這劫渡不過去,還是死毬!再不行,還有最後一招,一刀把他殺了,各自幹凈,頂多打回地底,從頭來過!

心魔說的,但生不是沒有想過,劫數初成之時,你還是個嬰孩,那時動手將一切抹去,似乎還來得及,天道要罰,那便讓它罰去吧。可後來他知道了,事情遠沒有設想中這樣簡單。情劫出世是天道定數,反了定數,後邊一樣還要有定數,殺多少,來多少。越殺,歷劫的時日越長,受的苦處越多。如此,還要殺麽?

他定意不殺,留你到現如今。這些年來,他在幽冥地底偶爾透過設在人間的鏡鑒看你一眼,時日長了,極偶然地,他對你,會有頗為微妙且不能言說的疼憐。那情愫就如同嚴冬裏蟄伏待春日的藤一般,一點點伸出它稚弱的芽兒,慢慢將他裹住。任何從外邊紮進心裏的物事,都是會讓人疼的。且疼且癢,才是劫。你哪裏知道他的疼癢已經系在了自己身上呢?你們隔著天淵,你甚至都不曾見過他一面。

怎麽?你舍不得啊?舍不得就下手哇!你以為你手底下的人跟你都是一條心麽?就沒有當面奉承背後插刀的?

心魔張牙舞爪,且罵且躲:我看你身邊那個老東西就不是個好東西!一個勁兒地攔著,不讓你與你那劫數走風月,說是為你好,屁的為你好!也不想想,似你這樣的萬年寡漢,好不容易得天道“賞”一次情劫,那是容易的麽?!

但生這回真怒了,一拳將它擂倒,扔死狗一般扔回地底,又把地底封牢了,不讓它出來。

心魔心性激越,愛發牢騷,還愛走偏鋒,但它所言,句句是真。

你這天劫已然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,香味兒散出去,饞你的可不止是“人”,但生跟進跟出地跟著你,就是因為他知道這當中的絕險之處。然而這並非長久之計,長久之計,是心魔說的,將你“吃”落肚去。那他為何不動?若真要與你走風月,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。你還能抗得過他麽?他不動,大約是因為見過太多歷劫殞身的前例。情劫難渡,誰人不知?千萬年以來,也只有那麽一位渡過去的。多少神魔墮入當中,為那“情劫”癡狂,肝腸寸斷,甘願修為盡廢,殞命保他或她。情絲斷後,墮入魔道的不知凡幾,未墮魔道的,比如那僅有的一位渡過去的,也是一副槁木死灰的模樣。他向來驕傲,絕不願讓自己墮落到那般不堪的境地。可大劫將至,餘日無多,該拿你如何是好,他心中並無準主意。

要是不愛就好了。不愛便能夠封心忍性,獨善己身,說不定還能成全了你,你們各自均無掛礙。可惜還是動了心,心思一動,心念電轉,業力便已埋下,除之不盡,無可奈何。

一切皆是宿命。宿命讓他此時此刻成為但生,與你住隔鄰,替你擋掉聞香而來的各樣神魔妖怪。包括胭脂。

還得回到你出險的那個晚上,胭脂自以為已將那兩“人”驅離,可保你安全無虞了,她就松開你,打算歇一歇再將你拖回窩去。還沒等她緩過一口氣,這濃稠黢黑的天色忽然被破開,月華升至中天,素白的月光照得地上一片白。胭脂直覺這月色來得不同尋常,她張眼一望,望見遠處又來一人,還隔著好遠便讓她全身刀割斧鑿似的疼,疼得忍不住了,便哀嚎出聲,她直覺來人不好惹,還是走休!她卷起你,快快退避到遠遠處。胭脂在深山出世,天生天養,從未見過所謂的萬魔之主,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只依著本能避走。她想自家都這般識相了,對方也該上道些,不要追來。誰知竟不是。那人跟過來了。胭脂惶惶然,以為他要奪自家內丹,就一咬牙逼出原身,將整座山圈住,想把他嚇退。不想他並不怕,如一塊頑石般立在原地,要她把你交出來。她本性憨直,還不知怕——誰也不能和她搶你!既然你已將她送的鱗片收下,那便是定情了,她的人她要自己守!

那人見胭脂油鹽不進,只會死硬頸,便就使個障眼法將你搶去,搶到了,再隨手一個禁制下過去,把她定住,叫她知道好歹。

所以說,那天夜裏,你是被那個“不速之客”送回來的。

胭脂不甘心,禁制解了之後就從遠山游回來,誰想卻再也進不去這栗園小村了。她還見到搶走你的那個人,心中暗忖,必定是這狠人用術法將栗園村圍住,不讓她進!

豈止是不讓她進,但凡想著朝你伸手的,都進不來。

但生下的禁制,是他在禁制便強,與他一般強,神魔鬼怪,見者退避;他若不在,禁制稍弱,說不好那些修為高的大妖暗魔,就要短暫地突進來惹事。即便他在幽冥地底位高權重,到了人界,依然不能任意施為,因天道之下,六界分明,人界自有人界的規矩,規矩不能壞。如此說來,他跟進跟出地跟著你,也是順理成章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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